有些个兴致不错的傍晚，我会在附近的街上走走。望望不再刺眼的天空，看看形形色色的人景，便觉自己的心是可以安闲的。但在那么个时间，在小区边上一条污染已久的河沟的桥上，见着了一位专注垂钓的小伙，不免又生出些莫名的情绪。这是一条横在城镇中心带的河沟，我每天都要跟它打上几个照面，虽说经过几次三番的治理，不像以前那样黑臭了，但水仍旧深绿，细闻还是有味的。现在至少每次经过不用捂住口鼻，像以往那样，混在型男美女中迈开优雅的步子，逃也似的匆忙而过了。然而它依旧是一沟死水！曾以为这是职能部门的不作为、敷衍了事，是对人们健康的不负责和对生态环境的不重视。但如今想来，是错怪他们了，简直错得离谱了。人家那是要留存这沟死水的功绩呢。治理干净了，岂不让人忘了它的功勋？正因为有了千万这样功勋卓著的死水，才换来人类文明的进步和发展；才换来人间世界的繁华和富溢；才换来草木蚊虫的滋润和旺盛。实在是不能抹杀的。
我从没想象过在这水中垂钓的景况，若非亲眼所见，怎么也不信会有如此执拗之人的。于是我打量起眼前的小伙：短T恤，沙滩裤，脚着一双蓝色的拖鞋，手握一枝簇新的鱼竿，在夕阳的余晖里站立着，静静地，很投入。边上放着一只红色的塑料桶，桶里不觉着有动静。出于好奇，我更抵近了一些，几乎快要挨着他了，然后看他钓鱼。说是看钓，未免有些可笑，这水里哪有什么鱼？百米之外，倒是有几处尚且活着的水，而他为什么偏偏选中这里呢？大概是个初入钓界的新手吧，要不就是登峰造极的高手。和他闲扯了几句，逐渐理清了些头绪。小伙家住附近，刚学钓鱼不久，置了一套家什，却因连续的高温天不敢出动。路过此地时，发现这座桥上的位置颇佳，与水的间距相宜，符合自己竿线的长度，所以趁着太阳落山，过来练练手。“但这水里是没有鱼的。”我不忍见他在此空耗，便以为好意的提醒他。然而小伙的回答再次惊诧了我，他说：“其实我已经猜到这水里多半没鱼，不过来也来了，胡弄几竿子，除去心瘾便是。”果真是奇人呐！很多时候，我们解瘾会找密度高些的地方，起码也要能上鱼的，个头还求大一些。空甩几竿便可满足的当真是头一次遇见。这能算是钓鱼人吗？这像是钓鱼人吗？在我看来，还真的像！至少比起那些到处炫耀豪华钓具、常年混迹各大鱼塘、却千方百计破坏规则、欺善怕恶、唯利是图、但又像极了钓鱼人的人要像的多了。
回去后我把这事跟妻说道了。她一听，马上警惕了，以为我是故意探她口风的。我们之前有约定，这个暑期不钓鱼。所以她一定会担心我有毁约的心思，而时刻防备的。第二天，家是宅不住了，她找出一堆理由，哄骗我跟随她去到了图书馆。嘉定的图书馆，位于嘉定新城，毗邻远香湖，三面环水，四周绕绿，相配风格时尚的建筑和格调雅致的内饰，是我所见颜值最高的图书馆了。这里常年人气兴旺，像这样的双休日必定人满为患。好在空间够大，足以容下我的悠闲了。古人说，“万般皆下品，惟有读书高。”于是捧上一本书，装模作样地读着，还特意挑一些看上去深奥的书来读，就愈觉得高高在上了。后来发觉自己的理解疏浅了，古人的意思，读书只是途径，只有考取了功名，做上了官，出人头地了，才算是高；倘若因此变得有钱有势，甚至呼风唤雨，那就高不可攀了。不过，既然做了官，取得这些也不算什么难事。要不，古人怎么还会说，“书中自有黄金屋，书中自有颜如玉。”呢？如今是不行了，书读得再好，也不定有“钱途”。若入不了仕，经不了商，什么黄金屋，什么颜如玉，做梦去吧。一辈子的勤苦，能换来个水泥盒子跟知冷知热的女人，就得去拜佛了。这样也好，活得安心，不怕鬼敲门。真要高高在上了，一不留神，会摔得很惨重。
在里面冷气吹得久了，想出来温热一下身子。出了图书馆的大门，往南几十米，便可见着远香湖了。这里曾经是钓鱼的好去处，成片的钓者在此留下过足迹，场面总是热热闹闹的。后来，另一帮人出现了，有拿丝网的，有背电瓶的。得逞了，胆子也大了，索性丝网换拖网，电瓶变电船了。从那之后，钓鱼的人渐渐少了，越来越少，直到清冷。我不明白，这些人何以能猖獗到这等地步？那些号称昼夜巡逻的联勤人员呢，大致无关痛痒的劝说，劝离，劝不听，便立身于外了。实在也是怪不得他们，这些可恶的东西终究还是受法律保护的人呢，总不能当臭虫一样给捏了吧。往前又挪了几步，便到了远香湖公园的入口。门里门外，三三两两的，站着一些着衬衣打领带或领结俊男靓女，手里拿着一叠质地精良的广告纸，逢人便塞。嘴里还有说辞：“花桥地铁房首付八万，要了解一下么？”这时，你要么无视，要么拒绝，稍有犹豫，他（她）便当你为潜在的客户，喋喋不休。任你再摆手，他（她）也不会轻易放弃的，能一路跟到你老远。就像钓鱼时的追星钓法一样。不过他（她）们的对象到底不是鱼，而是善于思考的人，不像蠢笨的鱼们，挂点饵食，就往钩上咬的。所以，放空的几率要比钓鱼大得多的多。但从长远看，他（她）们是幸运的，因为人的密度太稠了，而且不会被网去，不会被电走，即便时而吃几顿毒食，不至于很快死去。钓鱼的，可没这么好运了，自然鱼一天比一天少，总有一天要绝迹的。
从图书馆回来，踏进家门，老板来了电话，便有一阵紧张充斥心里，大脑高速运转，似乎要搜寻出自己做坏的哪件事。挂了电话，我才倍感自己原是这等敏感，敏感的人少有开心时刻，我竟也过活了几十年。第二天上班，头一件事便做了老板交待的合同文书。他一来，看了看，很满意，即带着合同出去了。老板走了，办公室的气氛固然是自由些的，无关工作的话语多起来了。说着，聊着，居然话题扯到了钓鱼，进而延伸到了电鱼。这个议题引发了两位工程师的争论，一个认为这是违法行为，应当制止；那位表示这属于道德范畴，不可强制。争着，辩着，主张道德的那位落入了下风，便抬出另一人来压场：“那你可以问问老张怎么说。”老张？我猛然想起这个老张多日未进公司了，此人年纪与我相仿，生的五大三粗，声如洪钟，是我们的外包工程队长。他有个特殊的癖好——电鱼。而且颇有些高度，相当于发烧友的级别了。记得我前年有个帖文提及过他，之后还有过一次言语上的冲突——那天他在讲述电鱼经历，我非常听不下去，便冲了几句。具体说了什么话，不很记得了，反正在言辞语气上，都挺鄙夷的吧。从那之后，尽管没撕破脸，各自的心里却搁了别扭，平日里也不怎么搭理了。现在正好那两位提到，顺势插进了话：“咦，这老张最近去哪了？”“被人打了，在家养伤呢。”回我话的是主张电鱼违法的工程师，他向我扔来一支烟，接着话茬说：“说来滑稽，是电鱼时和另一电鱼的打起来了，好像眉骨也打裂了。”“哦，那怎么处理的？”“自己兜进呗，本身干的也是违法的事，还想怎么处理？”说着话的工程师，脸上不无笑意。我似乎亦觉得心口有一股快意迸出，即将朝身体的各处涌了去。好像忽然之间，我成了这个世界最冷酷的人，以至于连自己也惊悚到了。但毕竟这股快意来的果决而且真实，不容我去控制的，那便厚颜无耻的开心一回好了。
下了班，拉着妻子进了一家还算整洁的小饭店，点了菜，要了酒。不顾她一脸茫然的询问，只管往自己的杯子倒满酒。一饮而尽，畅快至极。似乎以为两种快意的汇合，能送我达物我两忘之境的。偏偏这一杯酒的下肚，冲淡了原先的那个快意，觉得不再迸发也不再涌动。慢慢地，像死去了一样，消逝得无痕了。是人性的矛盾么？还是冷漠后的觉醒？看着反射了灯光的杯底，我反复思索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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